福建永定的客家土楼

这个周末，我特意避开旅游旺季，来到福建的永定土楼客家民宿文化村。

今年春节我本来打算带儿子一起到这里旅游，结果发现他对历史古迹了无兴趣，我只好另作安排。

我每次单身出行都感到很怪异，但也实属无奈。上次在丽江遇到一个性格活跃的女孩，她甚至问我：“大叔，你是不是失恋了？”虽然只是玩笑话，但也的确道出了我的困境。我曾经对这个社会、对我的家人怀着深深的爱，今天却注定只能在这个美好而又荒唐的人世独自漂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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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真是一个奇怪的族群，从北方迁徙到南方，生活方式却既不像北方，也不像南方，真正是环境决定人的思维方式。

我在梅州和赣州见过客家围屋，但还没有见过客家的土楼。

我以前总想不明白：为什么土墙也能盖起楼房呢？这跟我们孝感的乡下可不一样。

小时候，附近的村民全都住在土房里，但没有一个是楼房，即使是砖瓦房也没有楼房。我以前也经常搭梯子爬上家里的堆满杂物的阁楼，但上面很危险，要十分小心才不会踏破薄薄的楼板掉下去。

我今天参观的这一个小小的客家村落，据说有一百多座土楼，大型的土楼就有三十多，最高的可以盖到五层，最早的有四百年的历史。可见，虽然没有西方科技的帮助，我们的祖先其实早已攻克了楼房的建造技术，只是在穷苦大众里没有得到普及。

记得我们老家的土房子，是在已经晒干而且变得很结实的水稻田里，用铁锹挖出一块块长条的土砖，直接堆叠成墙，顶上搭木板，再铺一层稻草，甚至连瓦都没有。大门是嵌入土墙的木框，四周墙上挖几个小孔，就是村民居住的房子了。我的舅舅家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他们整个村子，还有附近村子，全都是这样的房子。我舅舅还是公社书记，外公还是人大代表，都是掌握实权的风云人物，也不过如此。我每次去舅舅家拜年，走进他们家的土房，就感觉像是钻进了原始人居住的洞穴。

客家人建造土楼则很讲究，墙的厚度甚至超过一米，要用石块作为墙基，上面用夹板铺土、夯实，土层中间还有竹片做支撑，就跟今天的混凝土墙里面的钢筋一样。土墙只是外围，里面则是木架构的房间和楼板。走进土楼里面，感觉环绕四周的阁楼都很坚固，也很美观，采光效果也好。这样的房子以前应该很舒适，最起码比我们老家的土房或者砖瓦房好很多。

土楼里面，底层住人，二层以上做粮仓，有些还在高处留有抵抗土匪的射击孔，这让我想起开平的碉楼。

开平碉楼主要是晚清或者民国期间流落海外的华人回乡建造的，他们把西方人的建筑技巧学过来了，所以盖得不土也不洋。开平碉楼跟客家土楼都要兼顾居住和防盗功能，差别在于客家土楼往往是一个家族耗费巨资合建的，而在开平，一个为美国修铁路的单身汉就可以在自己的老家建起一座碉楼。可惜这些为美国经济做出过贡献的华人，把自己的血汗钱投入到家乡的建设上，很快就遇到改朝换代，所有的投资全都化为乌有，这些碉楼也都成了废品。

我们都说中国人勤劳、坚韧，这的确是深入基因的传统，几千年都没有变，可惜的是，我们的祖先们一代又一代，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反复做着无用功！要是我们真的照搬祖先的思维方式去生活，我们自己也会掉进这个可悲的死循环！

在这个土楼景区里面，我遇到一个当地的村民，她骑摩托车带我进景区，一边给我讲解他们的历史和生活方式。我跟着她走进不同的土楼，到处都能遇到跟她打招呼的熟人。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这个被围起来收门票的景区，里面其实是一个客家人的村落，据说最早的祖先是从洛阳迁移过来的。

对当地土著来说，客家人是后来者，甚至可以说是入侵者，自然无法占据肥沃的土地，只能到物产贫乏的山区求生。

这个村子位于一条小溪的两侧，四周都是山。村舍旁边散落着小块的菜地，山坡上据说曾有不少农田，现在都荒废了。这样的村落，在农业时代能养活几个人？他们怎么就能盖起那么多阔气的土楼呢？

原来这里的村民，对读书改变命运的信念十分执著，历史上也出了不少达官贵人。

在小溪边的一个广场上，有一个村里的功德碑，树着几十个石柱，就跟罗马方尖碑一样，每个柱子代表一个村里的高官，狮子柱代表武官，尖柱代表文官。柱子越高，职位也越高。我仔细看了一下碑文，最近的一个高官是国民党的将军，还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

这么看的话，一个山村盖那么多土楼也就不奇怪了。

在一个据说是清朝四品官员的家里，土楼的正厅挂着这样一副对联：“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可见，读书的确是他们的祖训。

在中国这个的环境里，底层百姓要想往上流社会爬，最好的途径也的确是读书。

读书之路虽然很难，但你没有更好的办法。帝王时代是这样，今天的也没有变！在古代考中进士和举人，比今天考清华北大难得多，但获得的回报也比考上清华北大高得多，所以，只有从小梦想吃天鹅肉的牛蛙们，才会坚持读书。

但读书对社会到底有何用处？中国的读书人，几千年不停地重复着四书五经，到底给后代留下了什么？这些知识，只是教会了他们如何取得竞争优势，却并没有带来社会的进步。那些诗书满腹的人，到最后反而都甚至变成反科学、反文明的群体，结果导致中国的历史，几千年都在重复同样的错误。

“你在这个楼里看到老家具，其实都是后来仿造的。” 带我参观的村妇说：“只有这一副写着对联的牌匾是真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楼里面的东西都被砸得稀巴烂，他家人就把这个牌匾倒过来，做成板凳，才得以保存下来。对面广场上那些功德碑，也都是后来修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全都被砸了。”

她这么一说，让我想起今天探访名胜古迹遇到的一个普遍现象。很多古迹之所以能逃过文革的那场浩劫，靠的只是运气和底层百姓的机智，这就跟秦始皇的焚书坑儒一样，最后还是在孔府故宅的夹墙里漏掉一本《尚书》。

今天的小孩，还不懂得什么叫文化-大革-命，很多学校现在还在模仿那时候的年轻人，穿上黄军装，挂着红像章，甚至还跳起了忠字舞，唱起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确有那么一批已经变老的人，希望把今天的年轻人变得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想想我自己也真幸运，正好在我上学之前，这场运动就结束了，要不然，我就也会变得跟野兽一样，到老了也不忘要革文化的命了。

这个村妇说：“我们这里过去看重读书，现在也还是看重读书，我的儿子就在华南理工读研究生，从本科到研究生都在里面读！”这让我顿时对她刮目相看了！一个被太阳晒得跟西藏高原上的“胖金妹”一样的客家村妇，这辈子能培养出一个华南理工的研究生，比起那些挥舞镰刀和锤子的土豪或者犬吏强太多！

一般的土楼都只留一个门，但在一个方形的土楼前，我看到有三个门。

“这是一家三兄弟合建的土楼，你猜猜三兄弟谁住中间？谁住旁边？”这位村妇继续说：“外面的人总说老大住中间，老二老三住旁边，其实不对。我们这里讲究尊老爱幼，最小的住最中间！”这真让我大长见识。

“尊老爱幼”虽然是我们的儒家文化的核心内容，但在利益面前，中国的上流社会历来都是“口诵尧舜之道，不忍桀纣之行”。看来这个荒僻的客家人的村落，跳出了那个被供奉了几千年的大粪坑，还真的不是假仁假义！

“土楼最怕火，”村妇说：“你看旁边一个土楼，就是被火之后毁掉的。”我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在一排低矮的房屋的背后，果然有一个废弃的土楼，留下一堆凄惨的断壁残垣。我从远处拍下它的照片，再点开手机，回看效果的时候，突然发现它有点类似罗马斗兽场的遗址，也让这个村落显得更有“古调”！

我参观的最后一座土楼，也是最大的一座，名叫“振成楼”，外形酷似一个清朝的官帽，建于1912年，是本村人自己设计的。“这还不是土楼里面最大的，这是土楼王子。”村妇说：“我们这里是洪坑村，最大的土楼在高北村，距离这里五里路，那座土楼的楼王，名叫承启楼。这里看完之后，你今天还要去那里吗？”

我本来的第一目标就是去寻找那个土楼的楼王的，还准备去多个土楼景点，但今天到了这个客家古村，近距离体验客家人的生活方式之后，突然觉得其它地方没必要再去了。

客家土楼的分布比较广，光是福建就有好几个土楼景区，有的在龙岩，有的在漳州，广东也有很多土楼，其中梅州的花萼楼、潮州的道韵楼都是著名景点。虽然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闲逛，但现在想想，要是我一次都走遍，下次再来就失去新奇感了！或许我本来也应留下一点缺憾，以应“天地本不全”之理。

没准下次还能跟儿子或别的同伴再来体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