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黔酒的“出贵州记”

「在历史上，贵州曾险些与赤水河擦身而过。

尽管贵州从明代开始建立行省，但在长达300多年的时间里，赤水河流经的遵义府，仍隶于四川。直到遵义府被划入贵州后，全长523千米的赤水河大部分河段才随之落在了贵州。

行政边界的调整，不仅给贵州带来了一块肥沃田土，更重要的是增加了一条可以直接连通长江的赤水河。」

你还记得第一次去贵州的情景吗？

也许是起伏崎岖的山路，也许是本地老司机们令人称奇的车技，也许是一个有惊无险的转弯。

总之，每个曾到过这里的人，可能多少都会留下这样一个记忆：贵州多山。

由于贵州全境都位于云贵高原之上，且处在长江和珠江两大水系上游交错地带。乌江、南盘江、北盘江等众多河流呈枝状铺散的同时，也将贵州的地貌纵横切割。

这里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在群山的包围中，地面坡度在12度以下的相对平坦地带，被当地人俗称为“坝子”，通常是农业、经济、人口、文化的聚集中心。

当我们身处在贵阳、遵义这些相对繁华的都市时，似乎感觉跟其他城市也无太多区别，但从地理空间上看，它们其实都是散落在西南大山中的一小块平地。

而像这样的山间坝子，总面积也只占到贵州全省面积的4.52%。除此之外，贵州有高达92.5%的土地形态是山地和丘陵。

500多年前，明代思想家王阳明在谪居贵州龙场悟道期间，就曾感慨：“连峰际天兮，飞鸟不通。游子怀乡兮，莫知西东。”

如此地形状况让贵州千百年来得以保存天然的生态群落，却也限制了这片土地的对外交流和经济发展。

然而，“飞鸟不通”的贵州，却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名酒产地。

早在公元135年，汉武帝刘彻盛赞杞酱酒的那句“甘美之”，就让黔人善酿口口相传两千年。

那么问题来了：在“飞鸟不通”的贵州，一瓶黔酒究竟是如何走出大山的？黔酒出山的背后，在贵州这片土地上又有过怎样的进击故事？

在贵州的交通发展史上，明代是一个重要的分水岭。

明代以前，如今属于贵州省的辖域，还分属于周边的四川、云南、湖广管辖，而三省都视其为遥远边地，管理极为松散。虽为“王土”，实际上是一片化外之地。

由于贵州境内重山复岭，“鸟道羊肠，舟车不通”，自古就被视为“蛮境”。不仅是普通商旅，历代官员也因贵州道路崎岖盘旋而产生“畏黔”心理。

然而，地处西南腹地的贵州，在区位上又有着“襟川带粤，枕楚距滇”的特殊性，因此成为外界往来湖广、四川和云南的中转地。

无论是战国楚将庄蹻寻路入滇，秦修五尺道，汉拓夜郎道，唐代整修黔至两粤道路，宋代辟买马通道，都是在外力作用下经营贵州的山路，目的则是取道贵州沟通邻省。

此时，贵州深山里的杞酱酒即便已经美名在外，也多半只是借助于往来商旅零星流出。

至元代时，全国站赤（蒙古语，即驿站）兴盛，贵州开始被纳入到全国交通网络中。

但真正改变贵州“羊肠鸟道”交通状况的，还是在明代。

自明初全国统一后，出于西南疆域稳定的需要，明政府开始有意识地将贵州收回到王权之下。

贵州在西南地区的重要战略地位，从明代学者郭子章在《黔记》中的一段描述可知：“贵州四面皆夷，中路一线，实滇南出入口户也。黔之役，专为滇设，无黔则无滇”。

于是在明永乐十一年（公元1413年），即明朝开国45年后，贵州正式建立行省。

贵州建省后，中央王朝在元代站赤的基础上，对贵州境内大兴驿道。

据统计，明代贵州共开设、修整驿道30条，设置驿69个、站28个，形成了5条主要的对外交通干线，包括湖广至贵阳的湘黔驿道；贵阳至云南的滇黔驿道；四川叙永过毕节、乌撒至云南的川黔滇驿道；四川重庆至贵阳的川黔驿道；贵阳过都匀至广西的黔桂驿道。

这5条驿道中有4条是以贵阳为辐射中心，贵阳作为交通枢纽的地位早在明朝就基本确定。

直到600多年后，川黔、滇黔、湘黔、黔桂等贵州连接省外的公路或铁路，大体也是按照明代驿道规划的路线建设的。

交通状况的改善，让原本深处于大山封闭中的贵州，对外交流逐渐增多。不过，此时以驿道为主的道路建设，更多还是满足政治需求，远未达到沟通经济交流、促进商业活跃的程度。

贵州仍缺少真正意义上向外运输的物流渠道，而“黔酒出山”在这一时期依然难以实现。

入清以后，水路运输开始引起重视。

由于贵州全境都以山地为主，虽然陆路干道自明代以来不断发展，但这些道路的宽度通常只有五六尺（约1.7米～2米），主要官马道也不过一丈有余，仍然只适宜于肩挑马驮。

而随着清代商业的发展，加之黔铅、滇铜等矿产的大规模开发，无论是统 治 阶 级还是富商巨贾，对贵州的交通运输条件都提出了更多的要求。

在“陆运维艰”的情况下，利用贵州境内大小纵横的河流发展航运，逐渐成为贵州交通运输建设的一个重心。其中，赤水河航运的开发对贵州来说意义非常。

有意思的是，在历史上，贵州曾险些与赤水河擦身而过。

尽管贵州从明代开始建立行省，但在长达300多年的时间里，赤水河流经的遵义府（古称播州），仍隶于四川。

直到雍正六年（1728年），清政府在对西南各省边界划清调整时，准允“割四川遵义府并所辖遵义、正安、绥阳、桐梓、仁怀五州县隶贵州”，遵义府才从四川划入贵州。

遵义府被划入贵州后，全长523千米的赤水河大部分河段随之落在了贵州，在贵州境内的流程达到304千米，仅仁怀境内就有119千米。

行政边界的调整，不仅给贵州带来了一块肥沃田土，更重要的是增加了一条可以直接连通长江的赤水河。

公元1745年10月11日，赤水河疏浚工程正式开工，这是历史上首次对赤水河做大规模疏浚，可称之为开辟性创举。

这次整治历时5个月，耗费白银38600两，新开河道30里，多处堵塞河道被疏通，使船只由合江上行延伸了300余里。

不过，由于赤水河发源于乌蒙山麓，一路穿行于高山峡谷之间。每逢夏雨便易引发山洪，如果不加强清理，大量沙石很容易淤塞河道并形成新的险滩。

在从晚清光绪年间到抗日战争期间，赤水河航道又先后经历数次整治。这一时期的赤水河主要是满足川盐入黔的运输需求。

而在新中国成立后至上世纪七十年代，随着国家经济建设的发展，贵州的盐运逐渐由依赖水运改为铁路运输为主。

赤水河上往来了两百余年的盐船逐渐消失，大型设备运输船取而代之。

为了满足运输大型设备的条件，赤水河航道在1974年11月15日启动了一场整治大会战。到次年9月20日，千吨驳船装载着重达345吨的超重大件“氨合成塔”，从长江驶进赤水河。

这支由十艘船舶组成，长达200多米的船队，宛如巨龙奔腾在赤水河上，当初的小木船早已不见踪影。

从1745年到1975年，长达230年的时间里，经历不计其数的改造，“万仞之山，壁立两岸，滩高浪急，势险路纡”的赤水河，终成“黄金水道”。

历史上无数次经验都证明，水道航运的开发，往往会催生沿途城镇的繁华。

后来蜚声中外的茅台镇，便是从赤水河道上“盐运码头”的身份开始，被一步步推向历史前台。

由于贵州是西南诸省中唯一不产盐的省份，省内食盐完全依赖周边邻省输入，其中尤以川盐为重。

自赤水河航运开通后，每逢有盐船运至茅台镇，便全部起船入仓堆放，再通过陆运转至贵州腹地。

去程运盐，返程则可带回遵义府及其邻近地区的铅、竹、木、柴、炭、茶、丝、纸、药材等特产向外转运。一来一回间，四面八方的贾客行商、脚夫、船工便云集茅台镇，过往人员不计其数。

于是一条赤水河，让昔日川黔边界上的小渔村，一跃成为“蜀盐走贵州，秦商聚茅台”的西南商业重镇。

在商业日益兴盛的同时，这个有着上千年酿酒史的边陲小镇，也渐渐显露出因酒而旺的未来。

起初，小酒坊一般附设在盐号中，后来则逐渐出现专为销售而酿造的“烧坊”。

清嘉庆二十一年（1821年），“茅台酒”首次在史籍中出现。据《仁怀厅草志》记载，“城西茅台村制酒，为全黔第一”。

道光年间，茅台酒的独特工艺已基本形成，烧坊不下二十家，远销滇、黔、湘、川等地。

光绪年间，茅台镇上成长起来三家酿酒大作坊，分别是成裕、荣和和恒兴烧坊，其中成裕坊和荣和坊的产品一度走出国门。

渐渐地，赤水河作为美酒河的美誉，日益盖过其航运地位。

及至后来随着赤水河盐运功能的转变，沿途的很多盐运码头重新回归到一个边疆小城的平静之中。茅台镇却因为酒的兴盛，超脱了地理层面的偏远，甚至不断走到世界的中心。

回望贵州建省这600多年来，尽管在这片“地无三尺平”的山河之间，曾上演过无数次难度不亚于修筑万里长城的道路建设，但直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贵州的交通仍然难言坦途。

真正让黔酒走出贵州大山的，更主要是集中在最近这20年间。

对于这一点，本地人有着更切身的感受。黔酒董事长张方利回忆说，在八九十年代，从茅台镇发货到贵阳，往往需要8～9个小时。

随着2015年贵州县县通高速，公司通过汽运发货到重庆只需要2个多小时，到成都5个小时。

茅台镇茅源酒业的负责人余波则告诉我们，由于多条高速公路开通和茅台机场在2017年通航，茅台镇出现了数量众多的快递公司。消费者买一件酒也可以发快递，急件还可以空运，交通瓶颈已经完全被打通。

这些变化的背后，则是贵州在交通建设史上所开创的一个个传奇。

仅以高速为例，在西部地区，贵州是第一个实现县县通高速的省份，目前高速公路里程突破7000公里，总里程为全国第四，综合密度全国第一。

而在不远的2022年，贵州高速公路里程还计划突破1万公里，或将成为中国高速公路最多的省份。

越来越密集的高速公路就像是一张张铁网，在贵州的高山深谷间穿行。逢山凿洞，遇水架桥，让昔日寸步难行的贵州，成为如今西部地区的交通枢纽。

这是贵州这个山地大省，又一次以万钧之力跨越重山阻隔。

时至今日，伴随着贵州交通的日新月异，一瓶黔酒不仅走出了贵州，更在世界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参考文献：

《浅谈明代贵州山地交通》——钱星 《贵州民族研究》2014年第12期

《清代建制变更与赤水河开凿改写茅台区位历史》——黄萍

《清末贵州交通的发展》——范同寿 贵州省社科院

《赤水河航道开发史略》——谢尊修 谭智勇 《贵州文史丛刊》

《明清云贵地区的交通建设及其原因探析》——安介生 姜建国 《社会科学》2017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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