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赢了,钱呢?上海银行手握百亿欠条却回款无门
12月29日晚间,上海银行(601229)的公告在金融圈引发关注。公告显示,涉及金额合计逾73.8亿元的两起金融借款纠纷一审胜诉;而在此前的3月,涉及“宝能系”的另一宗25.8亿元借款案也已落地。

表面看,上海银行在针对宝能系的法律战中“连下三城”,但这份法院判决书在现实面前更像是一张“难以兑现的巨额借条”。
百亿胜诉,一张昂贵的“法理白条”?
上海银行与“宝能系”的百亿债务缠斗,其起点要追溯到2018年——这也是“宝能系”掌舵人姚振华在资本市场高光时刻的尾声。
彼时,上海银行通过信托通道,在数月内密集向深圳深业物流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深业物流”)投放三笔大额贷款:2018年9月、10月分别放款15亿元、23亿元,合计38亿元;当年12月再通过信托追加放款40亿元。
当时“宝能系”是上海银行单一最大客户,合作紧密程度可见一斑——仅此次涉案的两笔逾期贷款本金规模,就与上海银行2024年上半年披露的单一最大客户贷款余额74.05亿元(占该行资本净额2.4%)近乎持平,而宝能集团在上海银行的信贷余额峰值曾达214亿元。
金融市场的风险伏笔,往往在繁华之时便已埋下。上述借款约定到期日集中在2021年9月至2022年6月,然而随着房地产调控深化,“宝能系”流动性危机全面爆发,昔日优质资产沦为信贷风险重灾区。截至上海银行起诉时,深业物流尚欠两笔贷款本金分别达34.8亿元、39亿元。
近日,广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就两起案件作出一审判决【(2024)粤民初4号、5号】,从法律层面厘清了债权债务关系。判决明确,深业物流需在生效十日内偿还上海银行合计约73.8亿元借款本金,同时支付相应利息、逾期违约金,并承担两案共计40万元律师费。更关键的是,上海银行对深业物流及宝能地产提供的不动产抵押物享有优先受偿权,覆盖范围包括抵押物地上建筑物补偿金及深业物流不动产租金应收账款——这为上海银行后续资产处置、强制执行扫清了核心法律障碍。
这两起案件是双方百亿债务纠缠的重头戏。另据披露,2020年12月上海银行向深圳托吉斯科技有限公司发放的25.8亿元贷款也已违约,且该行已于2025年3月获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胜诉。
综合三起重大诉讼,深业物流及其关联方在上海银行的逾期贷款及担保责任总额已突破百亿。
尽管被告方仍有权上诉至最高人民法院,且巨额案件受理费主要由被告承担,但在清晰的借款事实与层层嵌套的担保体系面前,“宝能系”的法律转圜空间已极为有限。
不过,法律层面的胜诉,并非这场百亿债务博弈的终点。在金融债权处置领域,“胜诉”与实际“回款”之间,往往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执行鸿沟”。
深究深业物流、宝能地产这两家核心债务人的财务状况,就能明白回款之路有多艰难。企查查数据显示,两家公司都深陷海量司法执行案件,其中最让债权人头疼的是“终本案件”——也就是法院穷尽所有执行措施后,发现被执行人确实无财产可供执行,只能裁定终止执行程序的案件。
具体来看,宝能地产的终本案件已达100件,其相关执行标的总金额高达124.9亿元,未履行总金额为97.2亿元,未履行比例达77.8%;深圳深业物流集团的终本案件也有21件,执行标的总金额为57.2亿元,未履行总金额48亿元,未履行比例更是高达83.9%。
这份长长的终本案件列表里,几乎集齐了中信银行、民生银行等多家金融机构及头部信托公司,涉及债权从数千万到数十亿不等,且大多处于“执行未履行”状态。
即便上海银行手握优先受偿权,前方也有大量债权人排队等待执行。
更棘手的是,涉案不动产抵押物多已被多轮查封,在当前房地产市场周期下变现价值大幅缩水,银行可能陷入“拿到抵押物却难变现,变现后不足以抵债”的尴尬。
这种“资产重、回款慢、执行难”的困境,也是上海银行近年营收增长失速、拨备计提压力加剧的深层原因之一。尽管该行多次公告“已计提相应准备,不影响当期利润”,但对投资者而言,百亿债权的最终回收比例,才是衡量其资产质量修复能力的关键标尺。
实名举报的“罗生门”
这场百亿诉讼的背后,还藏着一段纠葛数年的“陈年旧案”。
这段往事的序幕,拉开于2020年初。彼时,上海申鑫足球俱乐部、上海衡源企业实控人徐国良的一封公开举报信,将上海银行与宝能集团深度捆绑的信贷往来,强行拉进了公众视野。徐某在举报信中指控,宝能集团涉嫌违规套取上海银行265亿元贷款,还设局侵吞衡源旗下原本估值200多亿元的优质资产。这一涉及巨额资金且直指银行合规底线的指控,迅速引发市场对上海银行相关风险敞口的广泛质疑。
面对舆论风波,上海银行很快披露关键数据作出回应:截至当时,宝能集团在该行的信贷余额实际为214亿元。
具体来看,承接自衡源相关项目的用信余额78.6亿元,利率5%;其余对宝能发放的贷款余额135.4亿元,平均利率5.99%,抵质押率控制在70%以内。尽管该行强调所有授信均用途明确、符合监管要求,但这场风波无疑提前暴露了宝能系与上海银行深度利益捆绑下的风险隐患。
而与这场舆论风波同期发生的,还有一桩被视作宝能系盘活核心资产的标志性动作——2020年上海普陀区百联中环项目四幢超高层建筑的定向爆破。在当时的市场语境下,这一操作被解读为宝能系重塑区域商业格局的重要布局,但站在上海银行的视角回望,这实则成为其相关信贷债权风险暴露的关键节点。
百联中环与徐汇滨江两大项目,并非简单的地产开发载体,而是承载着上海银行近百亿信贷债权的关键抵押物,也是风险爆发后债权回收的重要抓手。
然而,随着超高层建筑在爆破中拆除,银行手中原本具备实体价值的存量房产抵押物随之灭失,对应的资产形态从可评估的物业,直接沦为尚未开发的空地。
抵押物的这一剧烈变化,不仅大幅拉长了债权变现周期,更让金融机构陷入被动局面——待开发地块的估值随市场波动持续缩水,叠加宝能系流动性枯竭导致项目难以推进,债权变现的难度呈几何级增长,原本的风险缓释路径也因此受阻。
彼时这场被寄予盘活资产厚望的爆破动作,背后承载的宝能系扩张雄心,很快便被现实的寒意击碎。
随着姚振华退出富豪榜、多次被列为被执行人,其旗下南宁百货(600712)、中炬高新(600872)等多家A股公司的控制权接连易手,宝能系彻底陷入流动性枯竭的困境,这些承载着巨额杠杆的资产,也一同被列入法律文书的待处置名单。
这段发生在数年前的风波与变故,最终都映照进了如今的这纸胜诉裁决里。事实早已证明,2018年前后上海银行通过信托通道向宝能系发放的巨额贷款,相关风险在2020年的那场舆论风波中就已初现端倪。
缩水的“安全垫”
上海银行与宝能系的百亿债务诉讼,绝非孤立的债权纠纷个案,而是其存量房地产信贷风险长期累积后的集中爆发。回溯近五年财务数据不难发现,该行资产质量的隐忧早已埋下伏笔,风险的形成与演化,是行业周期波动与自身信贷布局惯性共同作用的结果,并非短期突发性问题。
从核心数据表现来看,2020年至2025年中期,上海银行不良贷款率从1.22%小幅波动至1.18%,表面上维持在行业中等水平,营造出“稳中有进”的表象。但深入拆解数据就能发现,这种“平稳”实则是信贷规模扩张下的被动稀释效应。
具体来看,同期该行贷款总额从11015.4亿元大幅增长至14369.8亿元,增幅超30%;与之对应,不良贷款余额并未同步收敛,反而从134亿元持续攀升至169.4亿元,与信贷规模增长形成刚性挂钩。
更值得警惕的是,作为银行风险抵御“安全垫”的拨备覆盖率,已从2020年324.04%的高位持续回落至2025年中期的243.64%,累计下降超80个百分点。拨备覆盖水平的显著弱化,直接削弱了该行应对不良资产的缓冲能力。
在诸多风险点中,房地产贷款板块已成为上海银行风险暴露的主要领域。
尽管该行早于行业周期启动房地产贷款“去规模”调整,试图通过压缩敞口规避行业系统性风险,但数据轨迹清晰显示,规模收缩并未根除资产质量的深层顽疾,反而暴露了其对房地产行业信贷的路径依赖。2020年,该行房地产贷款余额1567亿元,占全部贷款14.3%,是信贷投放的核心重仓领域;此后虽逐步压降,2024年年报中该数据降至1187.4亿元(占比8.45%),但2025年中期又小幅回升至1229.6亿元(占比8.56%)。
相较于规模的小幅波动,房地产贷款资产质量的剧烈起伏更能反映其存量资产的真实风险水平。
2020-2021年,该行房地产贷款不良率已攀升至2.39%-3.05%的高位区间,显著高于全行整体不良率,当时就已显露出房地产信贷的质量压力;2023-2024年,该指标短暂回落,2024年年报中降至0.98%,看似实现风险缓释,但结合后续数据回溯来看,这一改善更可能是风险暴露的阶段性延迟,而非风险的实质性出清。
2025年中期的数据彻底打破了这种“账面改善”的幻象:房地产贷款不良率骤升至2.59%,不良余额激增至31.9亿元,较2024年末激增173.8%,与全行1.18%的整体不良率差距再度拉大。
综合来看,上海银行的资产质量已进入“存量风险集中暴露”的关键阶段。房地产贷款规模收缩的表面动作,难以掩盖存量资产质量的脆弱性,而不良率的阶段性反弹,正是这种脆弱性的集中体现。在房地产行业风险出清仍需时日的背景下,上海银行的资产质量保卫战,才刚刚进入关键的攻坚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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