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流行厨师往炒菜锅里吐口水？

原标题：现今流行厨师往炒菜锅里吐口水？

10日下午，西安的郑先生和家人朋友，去本市城市立方五楼的苏福记吃饭，专门点了一个烩菜给孩子们吃。

上菜后觉得味道较重，服务员说味重了可以重新做。重新上了一份烩菜后，正吃着发现发现里面有个烟头。

郑先生要求查看后厨监控，谁知看到更不可思议的一幕：监控中厨师不戴口罩炒菜，并且朝着正在炒菜的锅里吐口水。

工作人员开始的解释是，“吐在了锅沿，没吐到锅里”。郑先生并不认同菜馆的解释，“监控能说明一切，太没职业道德了。”

事发后执法人员赶到现场核实取证，拟处以10万元罚款并吊销其《食品经营许可证》的处罚。

这事犯了众怒，网络舆情被点燃。

网民似乎没有人不忿忿然、惶惶然，心理阴影面积骤然扩大。

“这事应该在餐饮业内有悠久历史”，“我肯定吃过口水饭菜了”，“后厨没有全方位高清监控的餐厅是不能去的”，“下馆子绝对不能跟服务员和厨子较劲”，“好好学做菜，多在家吃饭”……

或许有过虑和夸大成分，但想象中唾液的味道，搞得大家以后去外头吃饭，都有心理障碍了。

在这位往炒菜锅里吐口水的厨师看来，食客的某些要求，即便基本合理，也是嘴刁，是一种不友善的“大爷”做派。

遂生出怨气，口中却不可有怨言，只得以可能的方式发泄情绪。

说来这事，属于欺客。跟宰客一样，是一种蛮霸——后厨说到底是咱的地盘，别把厨子不当一筷子菜。

这事很恶心，但因为很生动，被抓了现行，便有了某种说服力。即“互害模式”的程度在不断加深，已然衍生出一个“互害社会”。

互害生态链似乎就此形成，每个人都身在其中。无论你从事何种职业、地位高低、或穷或富，不同阶层的人皆是某种意义上的输家。

厨师居然往炒菜锅里吐口水，我所难以理解的是，作为服务人员为何在处理工作职责范畴的问题时，有如此之大的怨气，以至于洞穿职业道德底线。

弄清楚这个问题，其重要性远甚于道德谴责和罚款、终身职业禁入。道理很简单，惩罚了一个逾越底线的人，不能保证其他人不再逾越底线。

我们需要努力的方向是，不能保证所有人不逾矩，但如何让尽可能多的人守住规矩的底线。

任何一个网络舆情热点事件，其诞生和流行，都隐喻着一种微妙的社会心态。

厨师往炒菜锅里吐口水，刺痛了每个人的敏感神经，也很自然地引申出一个问题：大家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怨气？

尤其是大家的日子，总体上比过去好过多了，而怨气反而要比我们仍有记忆的过往要多出许多？

疫情期间，读了德国社会学大家、哲学人类学大师马克斯·舍勒的作品《舍勒作品系列（七卷本）》。

舍勒指出，等级绝对森严或地位绝对平等的社会中不易存在怨恨。

他认为，产生怨恨的社会结构具有这样一种特点：社会具有形式上的平等权利，但实质上又存在严重的不平等，“人人都有‘权利与别人相比’，然而事实上又不能相比”，只有这种社会结构才会存在忍无可忍、一触即发的怨恨。

这位无良厨师的举动，显然不具有计划性，对风险和收益的理性衡量较少。更多是一种情感性的表达行为，是一种“人活一口气”的赌气似报复。

时下的中国社会，以往的阶级划分所导致的主仆关系已经消失，存在舍勒所称的“等级绝对森严”么？

社会进步的一大体现是从身份到契约。然而遍览现实，身份仍然占据主导地位，比如决定收入。还有代际继承性明显增强，纵向流动性明显弱化。

社会底层的工人、农民，虽然仍是政治名义上的“好身份”，但事实上已经沦落为“差身份”，它引起的只是贫困、不体面的联想。

一个社会，如果大部分人的“差身份”无法或者很难向个人预期中的“好身份”转化，便成为“身份固化”的社会，很多人必然心生怨气。结果是阶层之间互相防范，互相视对方为仇雠。

这位厨师的怨气，体现了当下中国一种普遍性的社会情绪，是转型期“中国体验”的一种，也是现代性带来的“社会困局与个体焦虑”的一种。

舍勒所说的“地位绝对平等”，事实上或是不存在的，只能是相对平等。

身份相对平等，所有的人都有相同的基本权利和义务，就没有什么值得僭越和感到卑微的了。

具体到这位厨子，提供给每一个顾客应有的服务，尊重每一位顾客是其工作准则。顾客也没有必要把自己看作上帝，要求太高了就会让自己觉得剥夺了别人的尊严。

如若有这样的关系，大抵就不会产生什么怨气了。如若整个社会都认可，这个社会也就不会有太多怨气了。

我无意于为这位厨师的恶行去开脱，也希望自己和大家永远不要再遇到这种恶心。跳出事件本身和愤懑之外的思考，或许叙事过于宏大，却又必不可少。

消弭整个社会中弥漫着的种种怨气、焦虑，最大程度减少怨怼产生的互害，才称得上是“好”的社会。

倘如此，诸如“一口老痰勾薄芡”之类的恶心事，大抵是不可思议的了。

文章转自老萧杂说；作者为资深媒体人，三届中国新闻奖获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