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李玲飞 | 只有美国人满意：评日本的新安保战略

12月16日，日本政府发布了修订后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国家防卫战略》和《防卫力整备计划》三份文件。新安保战略企图突破“专守防卫”和“和平主义”原则，威胁东亚地区和平，引发周边国家的强烈不满，以及国际社会对其军国主义死灰复燃的警惕与不安。

本文作者系盘古智库高级研究员、东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李玲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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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6日，日本政府发布了修订后的《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国家防卫战略》和《防卫力整备计划》三份文件，对国家安全战略做出了前所未有的重大调整，强调对“敌方基地的攻击能力（反击能力）”，大规模提升军费，由一直以来占GDP比例1%倍增至2%。

新安保战略企图突破“专守防卫”和“和平主义”原则，威胁东亚地区和平，引发周边国家的强烈不满，以及国际社会对其军国主义死灰复燃的警惕与不安。

以国家安全为名、却无视国家安全利益的战略，在日本国内也遭到广泛的批评，出现了新的反战组织和市民运动。日本军事界则质疑新战略无法巩固国防，增加的大笔军费用于高价购买美国的过时导弹反而会削弱日本的防卫能力。围绕经费和财源，自民党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和争论，对预算的讨论不欢而散，同时，内阁的增税计划也加剧了政商界的矛盾。最终感到满意的，恐怕只有美国政府和手握军火订单的美国企业。

“专守防卫”沦为诡辩，“和平国家”有名无实

二战后制订的日本宪法规定日本永久放弃发动战争的权力以及使用武力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不保有陆海空军等战争力量，也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由此形成“和平国家”、“专守防卫”、坚持非核三原则等国家安全保障基本方针。

和平宪法及其引申出的安保方针是日本重获国际社会信任的前提和基础，而“日本为成为和平国家所做出的努力，为它在国际社会赢得了高度的评价与尊重，今后日本必须更加坚定不移贯彻此原则与努力”，这是上一版本日本《国家安全保障战略》中明确写下的基本理念。这一理念在新版战略中已删除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威胁”的渲染，以及对反击能力的强调。

新版战略将中国列为日本迄今为止最大的战略挑战，中国与俄罗斯的合作，让日本安全保障课题出现极大的悬念；朝鲜的军事能力，尤其是核能力和导弹技术的发展，对日本的安全构成了严重和迫切的威胁。环顾四周，似乎所有邻国都在军事和安全上给日本增加压力。而为了应对“战后最严峻复杂的周边安全环境”，日本必须掌握“反击能力”。

所谓的反击能力，根据新版《国家安全保障战略》，指的是“日本在遭受弹道导弹等武力攻击时，根据武力行使三要件，为防御攻击而可能采取必要的、最低限度的自卫措施，由自卫队采取远程打击等方式向对方领土发动有效反击的能力”。

尽管新版战略中强调“反击能力仍限制在宪法和国际法范围内，没有改变专守防卫的方针”，但在12月20日，防卫大臣滨田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行使反击的时间点，是“他国‘着手’对我国进行武力攻击时”，“不必等待实际损害的发生”。这说明按日本政府的理解，反击与先发制人并不矛盾，而不排除先发制人的反击能力则让“专守防卫”成为一句空话。

为实现反击能力，日本用5年时间，让军费开支占GDP的比例，由1%提高到2%。日本政府辩解，这一比例大概是一些北约成员国的类似水平，日本不会成为“军事大国”。

但是，按照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估算，2021年，日本的军费开支为541亿美元，排名世界第9位，如果2027年日本军费翻倍，那么它将位列美国与中国之后，排名世界第3。这样的国防开支增长，即使在那些为日本改变安全战略辩护的人看来，与所谓的非军事大国的和平主义立场也相距甚远。比如美国前国家安全委员会东亚事务主任约翰斯通（Christopher Johnstone）认为，日本的军费翻倍计划“是二战后史无前例的举动……打破了几十年前建立的规范”。

以邻为壑，何来安全？穷兵黩武，无利国益

日本对中国、俄罗斯和朝鲜威胁的渲染，引起周边国家的不满以及对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的警惕。12月16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在例行记者会上回答提问时评论，日本防卫政策文件罔顾事实，背离日方对双边关系的承诺及中日之间的共识。俄罗斯外交部批评日本已经走上前所未有的军事化道路，将导致亚太地区局势升级并引发新的安全挑战。朝鲜则谴责日本将“反击能力”纳入国家安保战略，随后以试射导弹作为表达不满和予以应对的实际行动。

在新安保战略中唯一没有被日本明确为威胁的韩国，也在文件公布的当天，召见日本驻韩公使和自卫队驻韩武官，要求日方坚持和平宪法的精神，抗议文件中对两国有争议领土的主张。有韩国民间团体以示威和新闻发布会的形式谴责日本新安保战略为军国主义的复活，呼吁政府放弃外交上对日的屈服态度，停止与美、日的三边军事合作。

日本国内舆论和民众的质疑与反对声音也不小。新安保战略将维护国家主权和国民的安全、实现经济繁荣、拥护普世价值和基于国际法的国际秩序定义为安全战略所要守护的国家利益，但是，其战略思想与日本和平宪法精神的矛盾，以及为实现安全战略所采取的手段（举债、增税等）对经济发展造成的影响，很难说有利于国家利益或者是对国家利益的保护。何况，如政治评论家吉野直也所言，实现国家利益的手段不能光盯着国防能力，而应结合经济力与外交力的共同作用，依靠国际合作来追求日本的国家利益。

从政治中心东京到遭过原子弹重创的广岛，日本各地民众集结抗议政府对安保战略的修订。在饱受驻日美军欺凌之苦的冲绳，抗议的人群打出了“不要让冲绳成为战场”的标语，民意和危机感还在冲绳催生出新的反战团体，发起者表示，将以冲绳县民大会和东京集会等方式唤起民众对反对新安保战略、维护和平宪法的关注与支持。

军事视角：本末倒置的新战略

大幅增加的国防预算理应让自卫队方面感到高兴，但实际的反馈结果却是失望甚至愤怒。前海上自卫队司令官香田洋二认为，新修订的防卫力整备计划根本是在不了解部队一线的情况下制订出来的，计划提到今后5年高达43万亿日元的国防预算，不过是一座糖堆出来的大山，而自卫队则是挂在糖山上的蚂蚁。

过去，日本自卫队一直在为经费问题烦恼，缺乏足够的弹药来满足日常训练的需求，老化的基础设施无法及时更新，研发能力受限、无法跟上军事科技发展的步伐等等。

新战略为“反击能力”制订了军费扩充计划，改良现有武器，开发新一代极超音速导弹和战斗机，增加电子战部队人数和小型卫星以搜集情报等等，但却没有考虑改善与其配套的人员、设施和研发基础。香田批评，这些计划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最后不过是画出来的一张饼。

更让军方愤怒的是，在战略修订尚处于审查阶段，日本政府就批准了两个军购项目，一是500辆芬兰制AMV装甲车，二是500枚美国产战斧巡航导弹，参考价格两项合计约为4000亿日元左右。

为什么要在安保战略决定前购买昂贵的武器？为什么日本有同等水平和品质的装甲车，却要向海外购买？40年前开发的战斧巡航导弹，攻击目标至少需要飞行1个小时以上，而超高音速导弹只要10～20分钟就能打击日本本土，它能否实现有效的反击能力和威慑能力？更何况，用前防卫省情报分析官，军事与情报战略研究所所长西村金一的话说，“采购外国武器算哪门子军事战略？”他认为，日本的新安保战略是在错误的方向上增加国防预算，而在事实上是“本末倒置”，导致日本的防卫能力下降。

财源问题激化自民党内外矛盾，引发政经界关系紧张

按照新安保战略，日本未来5年的国防预算规模累计达到43万亿日元水平，为此有17万亿日元的缺口。关于军费的来源，执政的自民党内爆发了激烈的辩论。首相所在的“岸田派”主张增税：17万亿日元中的约11万亿通过财政决算余额转移等手段解决，其余约6万亿以提高法人税、所得税、烟草税的税率方式筹集，并转移311东日本大地震后设立的“重建特别所得税”一部分支付，摊到5个财政年度每年增税额度约1万亿日元左右。

这一提议遭到了包括在野党和执政的自民党、公明党等各党派的抨击，立宪民主党议员，曾在野田内阁出任外务大臣的玄叶光一郎认为，挪用重建资金从字面上看就是“一条邪路”，维新会和国民民主党的代表都认为，政府应当通过行政和财政改革，确保经济稳定来增加税收和财源，而不应该诉诸增税的方式。

在自民党内部，岸田的增税计划遭到“安倍派”的激烈反对。作为自民党内最大的派阀，“安倍派”一直支持积极的财政政策，因而与强调财政纪律的“岸田派”对立。

在自民党总部召开的国防预算财源讨论会上，“安倍派”议员，包括现任经济产业大臣西村康稔，明确反对岸田提出的增税方案，认为“在企业即将转向大胆投资和扩张的节点，有关增税应该慎之又慎”，主张通过增发国债的方式筹措资金。拥护增税的议员则批评在财政压力下，继续依靠国债为国防开支提供资金是“疯狂的主张”。关于财源的讨论最终不欢而散，自民党税制调查会会长宫泽洋一宣布，在明年的通常国会上，不会提出有关增税的法案。

安倍死后，自民党内“安倍派”与“岸田派”的对立和矛盾逐渐表面化，甚至出现了内阁成员（安倍派）公开批评首相的十几年罕见一幕。增税与发债的立场冲突，更激化了两派的矛盾，首相岸田未能贯彻自己制订的政策，不仅党内威信遭到破坏，从执政角度，缺乏明确政策让预算问题无法进一步讨论，造成政治混乱。

安倍最后的任期内，日本政府和经济团体联合会（经团连）共同努力，将法人税实际税率降至20%以下，长期的低法人税率，减少了企业负担，提高了它们的国际竞争力。因此，岸田内阁提高法人税率的打算自然引发工商界的强烈反弹。早在10月份，增税方案刚浮出水面，经团连会长十仓雅和就表示不满，认为政府不应该先拿企业“开刀”。

岸田内阁正在劳资问题上与经团连等团体进行商讨，希望物价高企的环境下增加工人的基本工资，而此时增加法人税税率，不仅抑制企业增加投资的意愿，为景气复苏的前景蒙上一层阴影，也势必导致企业缺乏足够的资金用于提高工资。

政府一面要求加工资，一面又要加法人税，企业自然不满。更何况新安保战略是在未经广泛听取意见和国会审议的前提下直接由内阁修订和发布，日本商工会议所主席小林健批评道：加强国防力量的内容缺乏讨论，却突然就确定了资金来源以及作为资金来源的税种，有点草率，希望政府能够更清楚地（向社会）详细说明新战略的内容。

美国人很满意

日本公布新安保战略文件后，美国政府表示欢迎、感谢和祝贺。国务卿布林肯高度评价“美日联盟和伙伴关系是两国最重要的战略资产”，赞扬日本的新安保战略对强化合作和同盟关系所做出的贡献。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的声明提到，白宫感谢岸田首相和日本政府在国际事务中发挥的领导作用，祝贺日本政府和人民制定了具有历史意义的新国家安全战略，将有助于美国和它的伙伴们实现持久的和平、稳定与繁荣。

美国人很高兴是自然的，新安保战略下日本将由美国的“盾”变成“矛”，成为它围堵和对抗中国的得力打手。

另一方面，美国军工企业一直是日本防务装备主要提供商，过去迫于日本预算紧张而无法增加的军火订单，如今随着日本军费的大幅提升而前景可观。至于由新安保战略可能导致的地区局势紧张升级甚至冲突以及日本军国主义死灰复燃对国际和平的破坏，那就不是美国需要操心的问题了。正如沙利文嘴里的“持久的和平、稳定与繁荣”，其对象是“美国和它的伙伴们”而已。

1975年10月，毛泽东主席在会见基辛格时提到：日本自己要搞霸权主义。基辛格回应：日本称霸的潜力是存在的。战后至今，日本始终存在着战争残留下来的军国主义思想和势力，不反省、不承认过去的侵略罪行并且想尽办法掩饰和消灭罪证，同时妄图复兴曾经的军国主义霸权。由于美国的庇护和扶植，这些政治思想和势力在日本国内活跃，其霸权野心一直没有消失。而日本称霸的经济和军事潜力也一直都存在，其野心之所以没有依靠实力而实现，主要是在追求和平的国际大环境下，在国际社会对日本重蹈覆辙走军事大国路线的警惕下，一直没有得到机会。

半个世纪后，借美国征集“打手”以对抗中国的机会和美国给予的种种方便，军国主义终于为强军扩武找到借口和出头之路。失道寡助，这个仅有美国人感到满意的新安保战略，以及日本这种脱离和平主义和专守防卫的军国主义图谋，毫无疑问不可能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