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宿舍跟家里的卧室

学校的宿舍跟家里的卧室

学校没有专门的学生宿舍，老师就把自己的房间腾出几间给我们住。只有初三年级的优等生能住校，要么就是老师的子弟了。

我当然不是优等生，初三能住校主要是陈德华的关照，立骏则是因为有个舅舅当后勤主任，初二就开始住校了。

住校之后我们就很用功，目标明确，就是要考高中，就算考不了一中也要冲刺三中。

跟我住同一个寝室的都是全校几名的同学，我只要想想自己的成绩就会很羞愧。

早上，我们准时6：30起床，晚上到10：30熄灯。

学校经常停电，只能在煤油灯下学习，真正是挑灯夜战。

煤油灯的灯芯是棉线，时间久了会结灯花，所以要用针挑一挑，否则会慢慢变暗。

每个寝室四张床，两人挤一张床。我跟立骏都是差等生，能跟尖子们一起学习，跟老师们一起生活，我们既感到压力，也感到兴奋。

尽管我们还不知道如何学习，但至少形式上是很努力了。

冬天的晚上，外面下起了雪，我跟立骏都冻得发抖。晚上睡觉不敢脱衣服，穿着毛裤窝在被子里，整个晚上都哆哆嗦嗦的。他妈后来骂我们两个笨，说越是不脱衣服，被子里越是冷。

等我辍学一个学期，重新返校读初三时，初三班的学生全部住校，寝室不够用就住到学校旁边潘家庙的农民家里。

这一年当中，我们换了五个地方。先是老师寝室，然后是学校的门房，然后是一个陌生农民的房子，后来又住到潘传俊的家里。中考前的夏天，我们又搬到老师的办公室。想想老师也真够拼的，先是他们的寝室腾出来给我们住，后来又把办公室劈出一半给我们当寝室。

每天睡觉、起床都有老师来查房，早上5：30，我们正困的时候，陈德华就起来催我们。

住到学校门房的时候，有十几个人挤在一条通铺上，跟我后来看到的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一样。

门房本来应该是给门卫住的，但学校根本没有门卫，也不需要门卫。那是一个很低矮的房子，只有一个小窗口，跟在地牢差不多。我们在冬天住进去，反而感觉比教室暖和。寝室除了睡觉，就没别的功能，谁都明白，我们住这里不是来享受的！

每天起床前后的几分钟大家聚在一起，偶尔开开玩笑也很好玩。

天气一热，我们就三三两两被分散到农民家里去。

我们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了，只是在深夜的时候到农民家睡一晚，次日天没亮就又回学校，我们甚至从没见过房屋的主人。

我跟立骏后来被安排到潘传俊家里住，认识了他妈妈。他妈妈很能干，跟校长关系都很好。原来他家很富有，正开了一个小小的印刷厂，为学校、大队提供稿纸。

潘传俊每天晚上都加餐，他妈妈半夜里等他回来，在他睡觉之前生火做饭给他吃。每天晚上10：30，我跟立骏空着肚子上床，入睡前，还能听到他家厨房的叮叮哐哐的响声，还有蛋炒饭的香味。我们什么也不说，咽口唾沫，就睡过去了。

中考前的最后两个月，已经很热了，我们不能两人挤一张床了，就被安排到了老师的办公室里。

老师的办公桌就是我们的床，铺上褥子，挂上蚊帐。好像只有立骏和我住里面，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老师对我们是多么器重！

办公室里面，有几个柜子，专门存放化学实验的器材和试剂。周末我不肯回家，办公室空无一人，我就翻过隔档，偷偷在玻璃柜子里拿化学试剂做实验。先是按照课本内容的提示和规程做实验，最后把各种试剂、溶剂都参合在一起，放进一个大烧杯里，烧杯里面就像变魔术一样，不停翻滚、变色。这些神奇的试验让我上瘾，一个上午都沉迷其中，到下午，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十分懊恼，因为马上就要考高中了，就赶紧去教室学习。

做实验的时候，手不小心接触到稀硫酸，以为自己洗干净了，第二天，手皮突然发黑，就赶紧藏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坏事。可见人不受监督，就必然做坏事。

夏天蚊子特别多，蚊帐根本不管用。每次睡觉前检查一次蚊帐，并没有破洞，可早上醒来蚊帐里面却是一堆的蚊子。晚上我只能用衬衫蒙着头睡觉，第二天发现衬衫上一个一个的血点，仔细一想才明白是我睡觉时拍死的蚊子留在上面的。

蚊子实在太多，没法睡，我就跟立骏一起翻过隔档，到老师办公的区域，铺上凉席睡地上。办公室正中间有一个掉扇，我们就把电扇打开，睡在下面，的确凉快！但还是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点不塌实。终于，立骏熬不住了，说出了我不敢说的话：“要是电扇掉下来了怎么办？”

整个夏天，我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偏偏我又不爱午睡，白天总是呵欠连天，晚上在灯下看书的时候眼皮特别沉重。我就使劲掐自己，让自己保持头脑清醒。距离古人的悬梁刺股，真的是只差了半步。

那一年，老鼠成灾，校园里遍地是老鼠。晚自习后，回寝室的在路上，只听到老鼠就在校园里相互追逐，吱吱尖叫。突然间，一条受惊的老鼠从草丛里窜出来，一下次钻进我的裤腿，还使劲往上爬，我吓得赶紧用双手使劲捂住裤裆，终于在大腿根部把它捏住，半天也不放手，最后确保它没气了才松开，抖一抖裤子，一条手臂粗的大老鼠就从我的裤管里掉落下来！

回到家里，老鼠更多。

我家有两个堂屋，我总是单独睡后面的屋里。这个屋子一半是猪栏，一半是卧室，后面还有一个柴草间。

我的房门是用几块弯曲的木板拼凑起来的，估计木匠实在找不到好材料，勉强凑成一个门板，中间留下好几条孔洞。门枢早就变形，永远也关不上。

家里没点灯，我总是在煤油灯下看书。煤油灯在靠墙的一个木箱上面，红砖的墙面和我的蚊帐有一半都被煤油灯熏黑了。我的褥子下面铺着厚厚的稻草，半夜里总有小老鼠在草里钻来转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床底下的地面因为潮湿，一大群像蟋蟀一样的虫子在里面安了家。好在这种虫子是人畜无害。

房间里还摆着一个废弃的睡柜，以前是装谷子了，后来全被老鼠咬烂了。

堂屋里有个大谷仓，也被老鼠咬穿了，后来用木板子修补过几次，但都是枉然，谷子任由老鼠吃，根本没办法阻止它们。

母亲的房间有一个很古老的衣柜，也被老鼠咬得看不见棱角。

堂屋的地面泥土，沿着墙角到处是老鼠洞，有些是新挖的，有些是很多年留下的。有一天，堂屋正中间也冒出一个新的洞口。我试着往里灌水，但灌多少进去也没用，最后反而把堂屋的地面搞得塌陷下去，出现几个大坑。

家里的楼板上、蚊帐顶上，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老鼠就像拖着马车一样来回奔跑，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母亲偶然走到后屋来，大白天听到老鼠的尖叫，惊慌地说：“莫不是家里出了妖怪？”

我就一直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一个人睡在老鼠成灾的房间，一直到我上大学才永远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