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棋手川普的“胜负手”

题记：世界就是个棋局，有时候你觉得自己是棋手，但其实你只是棋子，或者更糟，只是个棋盘。  

01 

世界是个棋局，看似每天吵吵闹闹，毫无章法，实则角力每日发生，作为博弈对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两天棋局上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是，北京时间3月23日凌晨，美国总统特朗川普在白宫正式签署对华贸易备忘录，基于美贸易代表办公室公布的对华“301调查”报告，将对从中国进口的航空航天、信息通信技术、高铁装备等600亿美元高科技商品加征25%的关税，并限制中国企业对美投资并购。 

作为反制与报复，中国也宣布了对美国农产品为主的30亿美元的商品终止减税。世界经济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之间的贸易战，正式开打。

600亿VS30亿，高科技产品VS农产品：这种极不对等的对峙场景近乎滑稽，很容易令人想到巴勒斯坦那些拿着石块与以色列坦克对决的加沙少年。 

川普明显是有备而来，且动真格的：在宣布贸易战几小时后，他又任命了以强硬反华著称的JohnBolton为新的国家安全顾问。 

很多国人依据过往中美博弈的历史经验，以及“美国人更需要我们”的盲目自负，想当然地把这次贸易战当成一次川普为应付中期选举而发动的、很快会结束的政治游戏，我们很快可以再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很遗憾，这次大概率不会。 

在围棋里，川普的行为称之为释放“胜负手”——棋手一旦投出了胜负手，他的诉求里将只有生，或者死两个选项，而目标也绝不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拿下整个棋盘。 

所以，在此之前，川普解除了几乎所有反对打贸易战的鸽派内阁的职务，无论是经济委员会主任科恩，还是国务卿蒂勒森，谁反对谁走人。任命的新的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70岁的库德洛在接受AM970电台采访时清晰无疑地表露了他对中国的立场：“（贸易战）加拿大会被豁免，墨西哥会被豁免，澳大利亚也会被豁免。我向你保证，整个欧洲到最后都会被豁免。我跟你打赌，在亚洲的美国盟友也会最终受到豁免。只有中国不会被豁免。”

1946年3月5日，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在美国富尔顿城威斯敏斯特学院发表了著名的“铁幕演说”，世界从此进入长达四十多年的冷战，直到棋盘对面那个对手——苏联倒下，棋局才暂告终结。

（丘吉尔发表铁幕演说） 

去年12月18日，美国总统川普发布了上台后首份综合安全政策文件《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他在战略报告的演说中，将中国和俄罗斯直接定义为“竞争对手”和“修正主义”国家。 

某种意义上，川普的这次演说，与72年前丘吉尔的那场演说神似。他其实很早就在布局，只是现在才释放了胜负手。 

最关键的是，这次“胜负手”，川普还是先手。 

02 

围棋讲究实与势的均衡，所谓“高者谋势，低者谋实”。 

下围棋，最重要的不是技术，而是形势分析。因为，任何的着子，都必须建立在一个清晰大势的判断上。如果形势领先，或者厚势潜力很大，是不需要落子凶狠或者卷入无谓的劫争的；但如果形势落后，或者对方的潜力很大，那么，就需要趁还有一定胜算时放手一搏，或者及时的放出胜负手，尽量的想方设法开劫。 

川普此时释放胜负手，无疑是基于以下两个判断：

1、对手（中国）潜力很大，假以时日，上帝站在谁那一边，殊难预料；

2、自身形势开始落后，但当下，仍有（相当）胜算； 

中国的崛起，甚至中国标签的“**主义”，都绝不会是棋手特朗普放手一搏的核心动因。核心动因，是对手的崛起，已经到了“零和”博弈的临界点。

中美关系过去虽然磕磕绊绊，却一直能够“携手”同行，是因为一直存在一个促进双方共同利益的“压舱石”。 

1972年至1991年的20年里，中美关系最重要的压舱石是彼此共同的“最大”敌人——苏联的存在。尽管当时两国双边经贸关系迅速增长，但是完全不具备战略重要性。1972年中美握手，是盘面形势极度被动的中国在世界棋盘上释放的一手劫争。仅仅一手劫争，中国非常幸运、近乎戏剧性完成了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敌人，到美苏之间关键性制衡力量的角色转换，从棋子，变成了棋手。

（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握手） 

那个劫，对中国而言是一个输不起的生死劫，幸运的是，我们打赢了。 

中美建交13年后，1991年12月25日，戈尔巴乔夫签署了他的最后一道总统令，曾经不可一世的苏联轰然倒塌。中美关系的这块压舱石不复存在。但很幸运的是，中美找到了另一块对彼此都非常重要的“压舱石”——立足中美两国经济完美互补前提下，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以及美国在此过程中所分享的巨大利益，并且美国希望中国可以在成长过程中变得更加市场化和民主化。 

这是一个有龃龉，但最终还是共同利益大于分歧的经贸蜜月期。 

蜜月期的拐点，出现在中国完成初级产品到高技术产品的转换，两国经济不再互补，而是直接竞争（见下图），中国正在全方位地和美国争夺战略影响力和全球事务的主导权，并且越来越具有对抗性的时候。

从上面两张图可以清楚看出，中美彼此向对方出口的最大宗商品，已经完全一致，直接竞争，都是机电、音像设备及其零件。 

而中美一级商品最大贸易差额，也恰恰来自于此类商品（见下图）： 

最明显例子，中国C919还没有拿到适航证，但已拿到八百多架订单。站在波音公司角度，波音飞机公司不可能相信C919是在没有政府支持、廉价信贷、国企补贴等背景下，完全由私人企业发起和运作的。对于它来说，这就是不公平竞争。中国制造2025列出了许多战略新兴行业，打算普遍扶持，这些行业，几乎都触及到了美国企业界具有核心竞争力的领域，此时再自欺欺人说经济互补，不会有任何人相信。

而中美过去尚不至于反目的“搭便车”式经济成果分享，随着中国经济结构的变迁，体现在贸易顺差上，已经越来越令棋盘对面的美国难以容忍。 

根据美国商务部的统计，中美贸易从1985年美方开始出现6亿美元的逆差，1995年美方逆差为337亿美元，2005年上升到2022亿美元，2015年美方贸易逆差达到惊人的3671亿美元，2016年美方贸易逆差是3470亿美元。从1985年到2016年，美国对中国的贸易逆差总数为43628亿美元，正好大约为中国外汇储备的峰值，基本上都是对美贸易顺差所积累下来的（见下图）：

这相当于过去30年，美国向中国经济输血达4.3万亿美元，将庞大的制造业产能转移到中国，并造就了一个庞大的中产阶级。根据CHFS调查数据测算，中国中产阶级的数量为2.04亿人，中国中产阶级掌握的财富总量为28.3万亿，超过美国和日本，跃居世界首位。28.3万亿人民币，几乎正好等于过去30年对美贸易顺差的4.36万亿美元。 

而与此同时，过去20多年，美国中产阶级的收入几乎没有任何增长（见下图）：

在棋手川普看来，美国对中国持续开闸放水了30年，财富持续性地流向一个意识形态与自己完全相反，经济结构也不再互补的国家，自身越来越难以在其中分到一杯羹，而且试图通过“一带一路”、人民币取代石油美元等“掏心术”全方位正面与自身对抗，这种拐点时刻，任谁继续优哉游哉下随手棋，已绝无可能。 

更何况，棋手是川普——作为一个商人出身的总统，他对盘面形势细微但确定的变化，天然有着无比精确的感受与计算。 

趁此时还有胜算，抢先手放手一搏，是每一个职业棋手的天然直觉。  

03 

为何此时释放胜负手？ 

胜负手，本身是劫争的一种。对棋手而言，除非迫不得已，不应去开劫，尤其是生死劫。一旦开了生死劫，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其实都算输了——因为你将自己置于了险境。 

但如果此时己方尚有相当实力，而对手却有明显弱点时，先手开生死劫，或许就是最优策略了。 

首先，根据2016年数据，中国是美国第三大出口目的国，也是美国第一大进口来源国。对于中国而言，美国是中国第一大出口目的国，也是中国第六大进口来源国。从贸易差额的角度看，美国是中国重要的需求来源。换句话而言，看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中美贸易，但在对对方依存度上，中国明显大于美国：

这种依存度的不同，能够令到川普的贸易战胜负手，也许不利己，但损人是一定的——而损了最大竞争对手，最终利己是必然的。 

而川普敢于释放胜负手的最大核心逻辑，是基于如下判断：中国经济当下存在显而易见的的弱点。 

处于转型期的中国经济，旧经济发动机怠速，新经济发动机尚未成型时，需求的三驾马车，投资增速创18年新低：

消费增速则处于过去28年来的低位：

投资、消费都哑火，如果现在在央行任性干涉下越来越强势的人民币“助攻下”，把三驾马车中唯一可以依靠的“净出口”打掉，焉有输棋之理？ 

特朗普这个棋手，看似经常出无理手，但其实每一手的逻辑与勾稽关系都很清晰，若干手后就毗连成势了。而围棋的厚味，恰恰在于“势”。 

某种角度看，特朗普是一个真正高段位棋手。在与金正恩达成会晤，扫清外围后，立即加码贸易战。在特朗普面前，险招迭出，总在打生死劫的正恩，最多只能算一个棋子，而不是对弈的棋手。而多数时候看似无所事事的中国，则既不像棋子，也不像棋手，更像一块任人驰骋的棋盘。

尾声

其实说中国是棋盘，无疑是低估了中国的博弈智慧与决心——毕竟，围棋是中国发明的。 

川普的胜负手，再有先手之利，再咄咄逼人，但终究显得过于急躁和粗鲁——以中国经济之体量与弹性，焉是能一招致命的？ 

真正围棋大师，都会坚持一种“流水不争先”的风范。因为，他深知，围棋，其实无所谓先手和后手。一味的争先，未必就一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要对手有更好的落子点，就完全可以不应你所谓的先手。而361个落点中，你能先抢去多少？见合的局面，实在太多了。有急所，就有大场，就有小利。所以，知道这一点，落子时，就不会强求，就不会过分。心态就会平和，步调就会从容。反而对手就会急躁，就会过分，就可能出错。这样，他就极可能失去平衡，就是你的机会。 

李昌镐的神奇，就在于完全的洞悉人性，在石佛一样的不动如山之中，对手在面前一个个崩溃。 

对中国而言，首先要做的是放弃幻想，从此中美将再无蜜月，中美已事实进入彼此直接竞争的修昔底德陷阱。此时既无需惊慌，但更不可恃强对战。在美国放弃自由贸易道德制高点的情况下，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缩回去，恰恰要维护整个全球自由贸易体系的高地，同时在自身实力与对手尚有明显差距的时候，防守为主，避敌锋芒。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对手的急躁过分，将确定留给我们机会——这是围棋颠扑不破的公理。 

我们需要的，只是等。 

因为时间在我们这一边。 

大业十四年（618年），王世充袭击仓城被李密击败，王世充转攻洛口，又被李密击败。魏徵却对长史郑颋说：“李密虽然多次取得胜利，但是兵将也死伤了不少，瓦岗又没有府库，将士们取得战功得不到赏赐。还不如深沟高垒，占据险要，与敌人相持，待到敌人粮尽而退时，率军追击，这才是取胜之道。洛阳没有了粮食，王世充无计可施就会与我军决战，这时我们却不跟他交战。” 

郑颋对魏徵的话不以为然，《旧唐书》如是记载：颋曰：“此老生之常谈耳！” 

徵曰：“此乃奇谋深策，何谓常谈？”拂衣而去。 

记住，对世界这盘棋局，永没有结束的时候的，你总有机会再下一手。